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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7章 瘧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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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7章 瘧疾

陸雲澤一直覺得,自己重生這一輩子,是來改變姥爺和賀邵承的命運的。

他從沒有意識到,自己的重生也能夠改變別人的命運。

如果他沒有去當志願者,或許王成就不會主動參與搶險,也就不會觸電身亡了……他們一家肯定還高高興興的在一起,就算房子被淹了,被褥、床榻、枕頭一時半會兒都睡不了——但至少,王成還活著,還有坦蕩和光明的未來。

可現在……什麽都沒有了。

其他所有人都在傷心地為王成落淚,傷心他們失去了班級裏的一位同學,恐懼生死這種事就發生在他們身邊;但只有陸雲澤自己知道,這一切……都是他的錯。

他張著唇,恍惚地看著面前的一切,都不知道是怎麽熬過這個上午的。其他來上課的老師也都聽說了王成的事情,不少也跟著落了淚;還有老師帶來了一束菊花,放在王成空著的課桌上。

陸雲澤就在後面,剛剛好能夠清楚的看到那一束菊花。

他像是僵了似的,一直到中午午休時都沒動,還是賀邵承把他拉著,才終於站起來的。

“賀邵承……”陸雲澤一開口,嗓音都啞了,“賀邵承……”

賀邵承緊抿著唇,面孔也板著。他當初是和麽兒一塊兒去接送的王成一家,當然聽到了王成那句要一起加入搶險隊的話。

“麽兒……乖,我們先回家。”

陸雲澤看著他,忍不住地就抽噎了起來。

但他還知道這是外面,因此一路上都被賀邵承拉著手在走,還沒有哭到多麽失態的地步。每一步都恍恍惚惚,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往那個方向。這樣的情況,中午也肯定不在外面吃飯了,賀邵承直接就帶著麽兒回了家。曾姥爺今天已經去辣醬廠趕忙安排發貨了,因為之前打廣告和政府點名表揚的事兒,辣椒廠生意好得簡直要瘋了。他已經覆工覆產了幾天,每天都忙得老晚才能回來,所以這會兒家裏頭只有他們兩個人。

陸雲澤一回臥室,就又哭了。

他坐在床邊,緊緊地抱著賀邵承的腰,一邊哭一邊低喃著“怎麽會”這三個字。賀邵承能理解他此刻的驚慌和愧疚,但他到底比麽兒冷靜許多——“麽兒,王成的去世……我們都不想看到。但這一切和你沒有關系。是電和水讓他走的,不是你,麽兒……”

“不……賀邵承,你不懂……”陸雲澤哭得眼眶都紅了,嗓子也啞啞的,“是我的錯……如果我沒去,他說不定就不會參與搶險隊,更不會在外面淌水觸電了……”

他無法把自己上輩子的事情說出來,此刻便只能不斷得落淚。

賀邵承緊抱著懷裏的麽兒,清晰得感覺到胸口的衣服已經潮濕了一片。

對他來說,失去一個同學固然難過,但或許是經歷的太多,賀邵承心裏也始終把親人,同學的位置分得很清楚。盡管,聽到王成去世的消息,他也十分哀傷。但在賀邵承心口最深的那個圈裏,只有麽兒和曾姥爺。

只要這兩個人還在,他的情緒就能夠保持平靜。

“麽兒……乖,不是你的錯。”

“嗚……可是,是我……”陸雲澤哭得顫抖不止。

“如果你非要這樣說,那我也難逃其咎。”賀邵承垂下了眸,輕輕地撫摸著麽兒的發絲,“去他們家幫忙的不只是你,還有我。王成也是看到了你和我兩個人……才打算一起參與的。我平常和他打籃球打得多,論關系,我比你和他熟多了。如果我不在那裏,或許王成還不會有那個念頭……”

陸雲澤含著淚看向賀邵承,再一次搖了搖頭。

他知道賀邵承是在安慰自己,可是……只有他一個人明白,他自己現在做所的一切其實都是在撥動命運的齒輪。他本來不應該在縣城讀書的,他應該在村上,根本沒淹到水的村上。他重生以來是讓他們家過上好日子了,可是不是還有許多無辜的人也因為他改變了原本該有的人生呢?

過去的時候,他從沒意識到這個問題。

可現在,一條人命擺在了他的面前。

他不能說,只能一個人壓抑著這份知道真相的痛苦。眼淚不斷的從眸中滾落,他抱著賀邵承哭得越發痛苦,根本沒有什麽心情吃飯。賀邵承皺著眉,把麽兒哄到了床上,給他不斷的用帕子擦拭眼淚。等到陸雲澤哭得不那麽厲害了,他才去廚房燒了點米粥,打算讓對方至少吃上兩口。

但陸雲澤已經帶著淚睡著了。

他陷入了那個,最讓他恐懼的記憶中。

急速行駛的汽車,他在副駕上的質問,以及賀邵承倉促但卻做好萬全準備的回答。如果那個時候,沒有那一輛來撞他們的卡車,或許他已經和賀邵承去了香港,在那裏開始新的人生了。

他們會結婚,會在一起度過餘生……

可是沒有如果。

車子被撞下了山,賀邵承被樹枝刺穿了胸膛。

耳畔又一次回想起那沈悶的聲響,陸雲澤驚慌得打了燈,看到了男人滿身是血的模樣——一碗粥放在了床頭,短時間內是不會吃的了。麽兒不動,賀邵承也沒有吃飯的念頭,打算下午就不去學校了,讓麽兒好好的在家裏調整一下情緒。畢竟王成的課桌就在陸雲澤的面前,多看一眼都會讓對方的情緒繼續陷入不穩定之中。他想了想,便上了床,仔細的把麽兒摟進了懷裏,讓他睡在自己的胳膊上。

陸雲澤皺著眉,似乎連睡覺都很痛苦。

賀邵承便輕輕地撫摸起了他的背。

他是不困的,他只希望麽兒能夠舒服一點,安穩一些,好好的睡上一覺,把所有的悲傷和驚慌都發洩掉。然而這樣的安撫卻沒能起到效果,反而讓陸雲澤的身體都微微顫抖了起來。就在他遲疑著要不要繼續撫摸時,在他懷裏蜷著的人卻是發出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——“不要!!!賀邵承!!!不要!!”

“麽兒!”

賀邵承猛得繃緊了身體,用力的搖晃醒了面前的人。

陸雲澤帶著淚,恍惚的看著他,還根本分不清此時自己到底身在何處。

少年賀邵承的面孔和上一世最後的模樣重合了起來,讓他痛苦不堪。

大滴大滴的淚水順著眼角淌到了兩側,他倉皇地伸手去摸賀邵承的胸口,嘴裏還在喃喃“不要”這兩個字。手心觸碰到的地方是完整的,那裏沒有樹枝,也沒有血,只有一下一下清晰的心跳……

賀邵承還活著,還活得好好的。

陸雲澤這才不那麽害怕了。

但他還是大哭了起來,緊緊地抱住了面前的人,“嗚……嗚……賀邵承……賀邵承……”

“麽兒……”賀邵承的唇死死地抿著,“做噩夢了?乖,不怕……不怕……”

溫暖的大掌一下一下地撫摸著他的肩膀,胳膊;可也沒能完全穩住陸雲澤的情緒。

他始終都緊抱著賀邵承,生怕自己一松手,對方就又走到那樣的結局上去了。他的重生能害死一個無關的人,他怎麽確定自己一定能改變賀邵承的命運呢?萬一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好心辦壞事……

“嗚……賀邵承,你別走……你別走……”白凈的面孔已經因為落淚而泛起了緋紅,他臉上總能瞧見的小酒窩此時也根本看不到了,只剩下滿滿的痛苦,“賀邵承……”

一整個下午,陸雲澤都在夢醒之中掙紮。

他哭得太累了,控制不住地就閉上了眼,可閉上眼後腦海裏又浮現出王成的面孔,上輩子賀邵承的面孔……讓他內疚,讓他害怕,於是又不斷地驚醒,抱著賀邵承繼續哭。賀邵承也根本沒有休息,始終都在摟著麽兒,啞聲哄著對方。手掌不斷地拍撫著麽兒削瘦的脊背,他也隱約的聽到了幾句“不要死”,但他不能確定前面含糊的那個名字是自己。

麽兒剛才……為什麽,會喊著他的名字大哭?

王成去世了,他可以理解麽兒此時的痛苦;但是……這和他,又有什麽關系?

賀邵承緊緊地皺起了眉,把這個疑問深深地藏在了心底。

曾姥爺回來時,沒瞧見外孫和小賀過來迎接,心裏還挺納悶。

因為之前捐款的事兒,他們廠子確實是出名了,光今天接到的訂單就不少呢!現在物流運輸也恢覆了,一天就把庫存拖了個幹凈,讓他不得不又安排了緊急生產。當時提前把東西搬到二樓去的好處就顯現出來了,他曾老頭辣醬沒有遭遇任何損失,所有的東西都還好好的放著呢。但開口笑廠子就慘了,盡管身處地勢比較高的地方,但他們廠子是凹進去的,一下雨,那水不就淌進去了嘛!排水系統排不了那麽多的時候,整個一樓倉庫就給淹了一半。盡管後來也有搶險隊過來幫忙搶救,可還是淹了不少的庫存,這會兒不知道挑挑揀揀,還能不能重新整裝出貨。

損失大了去了!

雖然挺感慨的,但畢竟沒損失到自己頭上,辣醬廠生意又好的出奇,曾老頭心情當然不錯。他回來時還去帶了兩刀新鮮的肉,又順路買了點麽兒和小賀喜歡的菜,放下了塑料袋之後才上了樓,一邊走樓梯一邊喊著“麽兒”“小賀”。

賀邵承聽到了聲音,又撫摸了一下陸雲澤的臉頰,這才翻身下床,走到了臥室門口。

瞧見他,姥爺還挺高興,“小賀誒,我賣了空心菜會來,今天給你們燒個蒜泥空心菜……”

“姥爺。”賀邵承抿了抿唇,“麽兒……可能,不想吃。”

“誒?怎麽了?”曾老頭一楞,往屋裏頭看了看,只見自己外孫正蜷在床上呢,小臉也泛起了紅,“發生什麽了?”

“我們班的一個同學……在參與搶險救援的時候,觸電去世了。”賀邵承也垂下了眸,“就是我和麽兒之前去幫忙轉移的那一家……當時,那個同學說也要學我們,這才參加的搶險隊。”

曾姥爺一驚,眼睛都瞪大了。

這次的水是大,可聽說身邊死了人的,這還是第一例。他這下也沈默了,一個和外孫一樣大的孩子,在參與救援時去世了,他家父母得多傷心呢?

他自己也是為人父母的,女兒也離家出走了那麽多年了,再明白不過這種感覺。更何況……這還和他們家稍微有點關系……

參與救援的時候……走了。

唉,怎麽就有這種事兒呢?

他拍了拍賀邵承的背,又沈沈得嘆了口氣:“好了……姥爺知道了。這樣吧,你今天先好好陪著麽兒,之後等那家辦喪事了,我們再送點錢過去……”

“嗯。”賀邵承點了點頭。

“麽兒情緒……怎麽樣?”

賀邵承轉頭看了一眼,“不是很好。麽兒覺得是他的錯……姥爺,我也不餓,您自己先弄點吃著。我回去陪他。”

“好……好,你餓了就出來,姥爺先把飯菜燒好了熱在這兒。”曾姥爺走進屋裏,稍微看了看外孫,摸了摸陸雲澤有些發燙的面孔,這才去廚房先把飯菜備著了。

賀邵承則又回了屋裏。

陸雲澤雖然閉著眼在睡,但卻很緊張地揪著一點枕頭,一直到重新落入了那個溫暖的懷抱時才稍微放松了一些。然而這樣的安穩也並沒有持續多久,大約是又夢到了上輩子的事情,陸雲澤再一次蜷縮在賀邵承的懷裏,沙啞地啜泣了起來。這樣反覆的哭泣實在是很消耗體力的一件事情,他的眼眶此時也已經完全腫了,原本白凈的面孔此時已經狼狽不堪。賀邵承卻生不出任何其他的情緒,只有滿滿的心疼,一直都睜著眼睛沒睡,輕輕地拍撫著麽兒的背,動作溫柔又仔細。

他以為只要讓麽兒把情緒發洩出來,就能好了。

然而,半夜的時候,陸雲澤卻是蜷縮在他懷裏,冷得發抖了起來。

在這樣七月份的時候寒戰,實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,讓賀邵承都不住得皺眉。而陸雲澤此刻也不會做別的了,只會不斷地在賀邵承懷裏蹭,帶著哭腔喃喃“冷”這個字。賀邵承緊緊得摟著他,把被子也死死得壓住了,整個被窩裏熱得他額頭上都滿是汗水。然而陸雲澤的冷還是沒有任何好轉,連手腳都明顯的泛著冰涼。

“麽兒……?麽兒……?”

賀邵承抿著唇,覺得情況不是很對。

這種天……怎麽可能會冷呢?

但他此刻也只能摟著麽兒,去感受他體溫的變化。

屋裏此時關了燈,就一點點外面的月光,讓賀邵承看不清陸雲澤此時的面色;否則他就要驚愕的發現麽兒的面孔已經泛起微微的青了!他不斷的摟著麽兒,用體溫去溫暖他,約莫過了二十多分鐘,這股冷意才在陸雲澤身上退了。

但他接著又覺得熱了起來。

面孔也紅撲撲的,整個身體像是要燒起來了一樣滾燙滾燙。這樣的熱讓陸雲澤頭疼不堪,呼吸都帶著能灼傷的炙熱,腸胃也泛起了惡心,最後就開始在床上幹嘔,根本無法好好的入睡了。賀邵承再怎麽不懂醫理,此時也意識到不對了,不顧這是半夜,立刻就去敲開了曾姥爺臥室的門。

曾老頭也納悶著呢,剛從床上爬下來,結果就聽小賀說,外孫一會兒冷一會兒熱!

“完了!麽兒打擺子了!”曾老頭猛的一拍大腿,“快,快,送他去醫院!”

賀邵承不是本地人,沒聽懂“打擺子”這個詞;但現在也不是去詢問的時候,立刻就去房間裏橫抱起了麽兒,跟著曾姥爺一起下樓。盡管是個小夥子,說起來還比賀邵承大一歲,但賀邵承把麽兒抱起來的時候,卻覺得輕極了,輕得他都有些不安。

還好現在水退了,電來了,他們家的電三輪可以直接用。賀邵承抱著麽兒上了後座,兩邊的擋板都豎了起來,讓他直接躺在自己的懷裏。曾姥爺則開了車燈,轉了轉把手,把三輪開出了家門。

陸雲澤還很痛苦,持續的高熱讓他都有些痙攣了。

他緊皺著眉,半躺在賀邵承的懷裏,電三輪的每一下顛簸都讓他控制不住地幹嘔。也好在之前沒吃什麽東西,否則此時肯定已經嘔得一身狼藉了。曾姥爺也焦急如焚,一邊在黑暗的路上開車,一邊忍不住的扭頭看一眼外孫。他真的是忘了,大災之後總有大疫,外孫之前又在外面幫忙幹了那麽久的志願者……天天赤著胳膊和腿在臟水裏泡著……

“姥爺……麽兒,到底是怎麽了?”賀邵承的面孔也死死的板起了,盡管他還表現的很冷靜,但漆黑的眼眸裏卻已經有了驚慌。他和麽兒在一起也快一年了,什麽時候見過對方這樣生病呢?他的麽兒明明很健康,很活潑,每天都能吃能睡,每天都笑著兩個小酒窩……

可現在,陸雲澤卻燒得滿面通紅,在他懷裏痛苦低吟。

“唉!都是那場水!”曾姥爺拐了個彎,再過一會兒就能到平縣第一人民醫院了。他心裏也著急啊,以前的時候,打擺子可是會死人的!

賀邵承的眉頭皺得更緊了。

陸雲澤還在他懷裏低哼呢,臉頰也好,身體也好,都燒得滾燙滾燙的,那溫度讓他都有些心驚。曾姥爺也不敢耽擱,繼續把車開到了醫院唯一亮著燈的急診部:“肯定是被帶著病的蟲子給咬了!”

三輪車停在了醫院門口,賀邵承立刻抱著陸雲澤下了車,先曾姥爺一步進了醫院。

急診的醫生護士見來了個情況不對的病人,趕忙就推著推床跑了過來。

陸雲澤被賀邵承放到了推床上,曾姥爺這會兒也匆匆進來了,只見醫生在拉著小賀問病人病史情況呢。賀邵承雖然焦急,但也知道此時必須冷靜,沈著嗓音和醫生訴說情況:“大約四十分鐘之前,他開始渾身發冷,手腳都發冰,持續了二十分鐘後又開始發熱……”

醫生護士對視了一眼,心裏大致有了個診斷:“可能是瘧疾。”

“果然是打擺子!”曾姥爺也急得團團轉,都要拉著醫生的手去求對方了,“醫生啊,這打擺子有藥好治嗎?老頭子我……我就這麽一個外孫……”

賀邵承的呼吸也頓住了。

如果只是普通的發燒,曾姥爺肯定不必這樣著急;但從對方說出“打擺子”這三個字之後,老頭就急得滿頭冒汗,眼睛裏都要有眼淚出來了。他知道有個病叫瘧疾,但畢竟沒有接觸過,也沒有在書本上讀過關於這個病的資料,實在是不知道情況如何。然而醫生們卻還比較冷靜,安撫了一下這位急得要哭了的老人家。

“有,有。這幾天得了瘧疾送過來的病人特別多,吃點氯喹好得很快。別擔心,小夥子現在還燒著是吧?我們這邊先給他驗個血,確診了之後再補點液。來,我寫個單子,你們家屬去把費用交一下。”

得了這句話,曾老頭才像是吃了定心丸,不那麽著急了。

賀邵承也是終於吸了一口氣,閉上了眼睛,把胸口那一口濁氣吐出:“好的,謝謝醫生……我去繳費。”

“等一下,我這邊單子還沒開呢。”

醫生進了辦公室,開始低頭書寫病歷本和檢查單,藥物單,全部簽字後才給了賀邵承。曾姥爺出門時還忘了帶錢了,好在賀邵承順手拿了兩百塊在身上,這才沒發生要回家拿錢的窘況。大半夜的,醫院急診人也不少,賀邵承繳費的時候還遇到了一個同樣家人得了瘧疾,正在窗口繳費的婦女。連值班負責收錢的工作人員也忍不住感慨——“這幾天,來的全是瘧疾哦。”

“和水災有關系嗎?”賀邵承擡眸問了一句。

“那當然,瘧疾就是瘧原蟲到人身體裏去了,每次有水災都特別容易發。而且現在又是夏天,又濕又潮,蚊蟲卵不就拼了命的冒出來了嗎?”工作人員敲好了章,把東西給了他,“這幾天小夥子註意,別被叮了。你拿著單子,先帶著病人去抽血臺那邊抽血,化驗出結果了再去找醫生。”

“好,謝謝。”賀邵承抿著唇,拿起單子又匆匆地跑了回去。

陸雲澤燒得很厲害,護士給他量了個體溫,已經三十九度了,到四十度大腦都會有危險。因此盡管還沒開始上退燒的藥物,但她已經從冰箱裏拿了個冰袋出來,敷在了患者的額頭上進行物理降溫。陸雲澤現在也起不來,所以也沒去抽血臺,護士直接在床邊給他抽的血。碘酒擦拭了胳膊,細細的銀針插入了那被拍得泛紅的手臂中,盡管知道這是必須進行的事情,但賀邵承還是恨不得由自己來替代麽兒受這份苦了。

他的麽兒……那麽嬌貴怕疼,夏天曬了曬都能疼得皺眉,現在打了針,肯定更受不了吧。

但其實,紮胳膊肘和紮手指完全不是一個疼度,恍惚之間的陸雲澤卻根本感覺不到胳膊上這麽細的針進來。

瘧疾的檢查也很簡單,做個血塗片看一下有沒有瘧原蟲就行,只是順道再查個血象,免得看不到瘧原蟲。醫生在顯微鏡裏一看,瞧見了,這就出了檢查結果單,在底下寫了診斷。接著又由賀邵承把檢查結果送到之前的急診醫生手裏。

醫生點了點頭,這才給開了治療瘧疾的氯喹。

賀邵承匆匆的去繳費,再把前後的單子一起給藥房,領了藥之後去護士站,看著護士把點滴配好,走到床邊來給麽兒的手掛上。

曾姥爺在一旁,不斷的撫摸著外孫另一只手。

在他小的時候,打擺子死人是很常見的事情,有的時候聽說整個村都感染了,一趟能死十來個呢!也還好現在醫學發展了,否則要是外孫真的出了事,他這個老頭子……活下還有什麽意思呢?

陸雲澤的手因為發燒,泛著微微的紅。不過因為很瘦的緣故,皮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見,很容易的就插了針進去。但是這次的護士技術不大好,插進去之後還別了一下,讓陸雲澤疼得嗚咽了一聲。賀邵承緊張地去哄麽兒,生怕陸雲澤的手亂動了,把針頭給弄掉了下來。護士也有辦法,又回去拿了個空掉的藥盒子,放在患者的手心,接著再用膠布繞著貼上,保證患者怎麽動胳膊,手的姿勢都不會變。

“掛完之後來喊我拔針。”護士收拾了一下,囑咐了一句,“要喝水就去前臺取,那裏有杯子。”

“好,好的。”曾姥爺點頭,“謝謝啊。”

他擦了擦一頭急出來的汗水,終於在床邊找了個凳子坐下來了。

整個觀察室裏,這樣躺著掛水的人還不少呢。

賀邵承也坐了下來,但是始終都在麽兒身邊,垂著眸安靜又認真的陪著他。

冰冷的液體順著血管淌入體內,額頭上又敷著冰袋,那股讓他頭疼的燥熱終於散去了一點。陸雲澤也不那麽痛苦了,終於安安穩穩的睡了一會兒。他感覺到自己掛著點滴的手很冷,又輕輕的哼哼了兩聲。曾姥爺已經在邊上低著頭打瞌睡了,但賀邵承卻是立刻彎腰湊了過來,貼在陸雲澤的唇邊,仔細地聽著他說的話。

“麽兒,怎麽了?”

“手冷……”雖然之前都在痛苦的昏睡,但他也知道自己被帶來了醫院,掛了藥水。生理鹽水估計是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,一整瓶都很寒,現在順著血管流淌到身體裏,他的手便完全冷了,在七月份的晚上都覺得冰涼冰涼的。

冷得……都有些疼了。

賀邵承便輕輕地抱住了麽兒的那只手,用自己的掌心給他焐。

一大瓶生理鹽水一點一滴的進入體內,掛完一瓶之後還有第二瓶。陸雲澤自己中途勉強醒了一會兒,睜著眼睛看著身邊眼眶下面都泛起青黑的賀邵承,不禁抿起了唇。

“你今晚沒洗臉。”他的嗓音很輕,因為曾姥爺已經在邊上坐著睡著了,“擦一擦眼角,有臟東西。”

賀邵承聽話地低下了頭,給自己擦了擦眼睛。

他的麽兒都病了,他怎麽可能有心思去打理自己呢?

陸雲澤又笑了笑。

從早晨到現在,他的情緒是終於平靜了,只是想到王成,心裏依舊苦澀的厲害,“賀邵承……我們,到時候去看一看王成吧,送他最後一路。然後多給點白包……”

“嗯,”賀邵承撫摸著他的手,“會的,我們一起去。你不要太自責。”

陸雲澤又一次閉上了眼。

上蒼給他重生一次的機會,去改變賀邵承和曾姥爺的命運,已經是幸運了。他沒有辦法再重來一回,去改變這一世的王成。

這就是現實,每一次的選擇都會有其相對應的結果,容不得你反覆回檔。

他吸了吸鼻子,又看了看面前的賀邵承。

這一夜,賀邵承根本沒睡,始終都陪著麽兒在掛水。兩大瓶生理鹽水本來就掛得很慢,等結束時天都已經微微亮了。曾姥爺在邊上睡得也並不安穩,畢竟是坐著在睡覺,腦袋一往下跌就醒了。而且他也擔心著外孫呢,中途還去倒了水給他們三個,又請護士過來再給外孫量一次體溫。

陸雲澤雖然還有些發燒,但已經退到三十七度五了。

只是低燒,好多了。

藥水掛完,醫生便建議他們回家休息,按時吃藥,正常情況下都很能很快好起來。如果再有不適,再回醫院覆診。

曾姥爺千恩萬謝,這才重新開車,帶著外孫和小賀回家去了。

陸雲澤這會兒也不睡了,精神好了許多,是自己扶著賀邵承的手上的車。不過他身體還有些發虛,一路上都靠著賀邵承的肩膀,輕輕的依偎在他的懷裏,病懨懨地吸著鼻子。他的手背上貼了棉花和膠布,堵住了之前打針的針眼。臉上的緋紅此時也退了,但或許因為太久沒吃東西,泛著一些明顯的虛白。

“麽兒,小賀,想吃什麽早飯嗎?”早餐攤子現在也搭出來了,曾姥爺惦記著沒吃飯的孩子們呢,“你們兩個都餓了幾頓了,得多補補。”

“麽兒,你餓了嗎?”賀邵承低下了頭,輕聲詢問著懷裏的人。

他自從來了這個家,每次吃飯都能吃兩大碗,從來沒有胃口不好的時候。然而現在因為陸雲澤生了病,卻是跟著他一整天沒吃東西,還一聲都不吭。陸雲澤眨了眨眼,輕輕的“嗯”了一聲。接著他的肚子就叫了一下,讓他忍不住的紅了耳根。

肚子餓了,就代表著病在好了。

“想吃什麽?”

“豆腐花……油條,再來點小籠包?”

曾姥爺聽到了,連聲說好。

其實直接進路邊店裏吃更方便,不過考慮到外孫的身體,曾老頭還是下了車去買了早飯,打包帶回家裏去。陸雲澤覺得自己還行,能坐在桌邊吃,可是被賀邵承強制拉回了臥室,坐在床上給他搭了個小桌子。他嫌自己沒刷牙,嘴巴裏不幹凈,賀邵承便去浴室用洗臉的盆子給他接著,拿著水杯和牙刷讓他刷。然後再去打毛巾過來,讓陸雲澤自己擦把臉,接著再開始吃外面買來的早餐。

這樣悉心地被照顧著,陸雲澤心裏頭又酸又軟,只能低頭咬了一口酥脆的油條。

“你也吃呀。”

賀邵承點了點頭,端起自己的那一份菜粥,一口就喝了一半。

昨天下午就沒去學校,今天也肯定不打算去了。這樣翹課不和老師打個招呼也不好,而且家裏頭電話又還壞著,沒法直接打電話到辦公室裏去。吃完了飯,賀邵承就獨自跑去了學校,和班主任說了說情況,請了假才回來。

曾姥爺其實挺想在家裏照顧外孫的,但是廠子裏事情實在是太多了,訂單像是雪花一樣飄過來呢。他只能拜托了小賀繼續照顧著,自己又騎上電三輪匆匆走了。

陸雲澤吃完了早飯,肚子裏熱乎乎的,躺在床上又像一條泥鰍一樣滑進了被窩。

賀邵承端著一杯溫水走了進來,先放在了床頭,等麽兒要喝的時候可以隨時喝。陸雲澤眨了眨眼,看著他明顯發青的眼眶,抿了抿唇。

“賀邵承,你昨晚……沒睡覺嗎?”

“嗯,但是沒事。”他畢竟才十四歲,年輕,熬夜一個晚上不算什麽。

陸雲澤鼓了鼓腮幫子,“你快上來睡覺啦,我已經好了,倒是你……別又累壞了。”

賀邵承點頭應允。

他睡覺是要脫衣服的,直接就把襯衫和褲子都扯了,扔到了床頭的衣籃裏頭。七月份的天氣也有些熱了,只是麽兒剛生了病,他才沒開空調吹風。陸雲澤現在也習慣了他這副樣子睡覺,並沒有多少羞赧的情緒,還主動縮到了他的懷裏。但是這次他沒肯讓賀邵承把胳膊放在他腦袋底下,而是輕輕的將其抱在了懷裏。

“你和我都再睡一會兒……如果下午可以的話,我們就去學校,和老師問一問王成什麽時候辦葬禮……”

“嗯。”賀邵承點了點頭,終於閉上了眼睛。

其實陸雲澤還不怎麽困,他昨天都躺了一天了,又是做噩夢又是生病,這會兒就是有點暈,老繼續睡著也不好。他睜著眼睛又想了想王成的事情,結果耳畔就傳來了呼嚕聲。

是賀邵承在打呼嚕。

他不禁有些驚訝,轉過頭看到的卻是個很沈穩的睡顏,絲毫看不出其實正在打呼嚕呢!

賀邵承……之前,明明都不打呼嚕的。

都是因為照顧他,熬了夜,累壞了。

陸雲澤垂了垂眸,心裏又酸又暖,又輕輕的幫他拉了拉被子,蓋好了那露在外面的一點肩膀。

作者有話要說:白包:葬禮時贈送的吊唁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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